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遼寧省博物館里收藏著一大宗宋代緙絲和歷代絲繡珍品,名為“存素堂絲繡藏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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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d8 @0 \+ Y3 y: C9 x這個存素堂,是北洋軍閥時期著名政界人士、貴州人朱啟鈐家的舊有堂號,這批絲繡珍品就是朱先生半個多世紀的收藏生涯中,一個極具特色的收獲和積累,其前后所歷經的滄桑,足可成為那個時代的一種寫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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緙絲亦稱刻絲,是一種傳統的絲織工藝品,漢代就有了,昌盛于宋代。這種絲織物與一般的織物不同的地方在于,各色緯絲僅于需要花案花紋時才與經絲交織,故諱絲并不貫穿于全幅,而經絲卻貫穿織品,所以人們常以“通經斷緯”來形容緙絲的特點。這種織品的花紋,極富立體感,被譽為“勝于原作”,緙絲的題材在唐以前以幾何花紋為主,在宋代以花鳥人物為主,明清以來多仿制古代的人物、山水和花鳥等繪畫作品,技藝極高。北京的葉祖孚曾在朱海北(朱啟鈐之子)家里,看到一幅“文革”查抄發還的明代緙絲織品,是一幅董其昌的書法,連字寫在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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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G( I; S' Q" c, m! k4 c9 H6 V紙上的墨跡洇痕都織了出來,其技藝之臻密可以想見。緙絲主要產地在江蘇蘇州,宋代的朱克柔(松江人)和沈子蕃是宋徽宗、宋高宗時的著名高手,所緙人物、樹石、花鳥“精巧疑鬼工,品價高一時”(朱啟鈐《絲繡筆記》),傳世作品有《牡丹》、《山茶》、《蓮塘乳鴨圖》、《青碧山水》和《梅花寒鵲圖》等,歷代均出入宮闈,被視為珍品。本世紀初,相繼匯聚在朱啟鈐的存素堂。朱啟鈐不僅是我國百年來重要的收藏家之一,還是收藏緙絲繡品的“冠軍”。0 s7 C0 ]4 `% ?+ d$ j5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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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啟鈐原本是現代史上曾經叱咤風云的頭面人物。1872至1964年間在世,譜名啟綸,字桂辛,號蠖公,貴州開陽人。幼年喪父,青年時隨姨父瞿鴻機(晚清工部尚書、軍機大臣)在四川做下級官吏,辛亥革命后不斷發達起來,從1912年到1916年的三年零九個月里,他當了北洋政府的五任交通總長和三任內務總長,并代理了一任國務總理。1919年2月受徐世昌總統委派,作為北方總代表,與唐紹儀代表的南方軍政府進行南北議和會議。由于種種原因,談判破裂,朱啟鈐從此退出政界,定居天津,致力于經濟活動和古建筑、古文化的研究活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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胡適曾在1922年8月5日的日記中,對朱啟鈐有一段精彩的論述:“朱君邀我吃飯,請的客都是曾捐錢給地質調查所圖書館的人,有朱啟鈐、劉厚生、李大偉等,共13人。這是我第一次見著朱啟鈐,此人自是一個能干的人,聽他的話,竟不覺他是一個不讀書的人。他是近十年內的第一個能吏,勤于所事;現在他辦中興公司,每日按時到辦公室,從不誤事。交通系的重要分子,以天資的聰明論,自然要推葉恭綽;以辦事的真才論,沒有可以比朱啟鈐的?!焙m這番論述,似是專講了朱氏辦實業的認真,其實他在收藏上的認真負責的態度,亦是罕有其比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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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K6 C+ ?: k% z! R" {6 _: t朱啟鈐的收藏意識最早源起于他的外祖父傅青余。他幼年失怙,3歲時就隨母親移居長沙外公家。其外公富收藏,所藏書法、名畫,包首多有用宋錦或宋緙絲制成者。他外祖母又擅女紅,常常用宋錦碎片綴合為荷包之類。朱氏在外公、外祖母膝下長大,逐漸養成對絲繡品,尤其是對緙絲的嗜好。在北京任職的年間,常去前門的荷包巷去尋覓絲繡文物,古董商人知其所好,亦常常持貨求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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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歷年所得中,最為珍貴的是辛亥革命后,恭王府(當時的主人己是奕圻的孫子溥儒)斥賣出來的精品。朋友舊僚中聞知他的癖好,間亦以所藏相贈,所以數十年下來,清內府的舊藏、明代大收藏家項子京的舊藏、清代安岐、梁清標、盛昱等人的藏品,均有一部分輸入了存素堂。1928年他刊成《存素堂絲繡錄》一書,著錄所藏,并加以考證,共計79種100多件,為宋元明清四代緙絲繡品。其中大幅緙絲《群仙祝壽圖》,宋代朱克柔的緙絲作品,明代韓希孟的繡,均為流傳有緒的至精之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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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y& ?! m; [' T3 o( _) K當時日本有個實業界巨子叫大倉喜八郎,與朱氏歷有交往。因朱氏后來經營的山東棗莊中興煤礦公司的煤,有一部分就是售給日本大倉企業的。朱氏1921年歷訪歐美各國歸途訪日時,大倉還曾設宴款待;大倉于1924年88歲“米”壽時,朱氏亦以貴州的陳年茅臺祝壽,而且撰文紀其事。按說,兩人關系挺好。有一年大倉來華,聽說朱氏藏有大宗歷代緙絲,富甲天下,就由郭葆昌(世五)陪同赴朱家觀賞。當他表示愿出100萬元收購時,朱氏卻一口回絕了。盡管當時他正在天津閑居,家境由于攤子大,開支浩繁而并不寬裕,然而要使這批緙絲流出國外,他是絕對不答應的,寧肯在后來以20萬元的代價,售給了張學良將軍。) _. y! Y' z' @, i1 K(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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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8年北伐勝利后,蔣介石借口“革命”,沒收了朱啟鈐的中興煤礦公司,后經多方活動,才以“捐助”軍餉100萬元銀洋的代價,發還了煤礦。再加上那些年朱啟鈐的夫人多年患病后去世,所開支的醫藥、喪葬費用花銷甚巨,因此經濟上一下子逼入困境。在此不得己的情況下,只好將緙絲藏品整批地售給了張學良將軍。張學良當時出任東北邊防司令長官,他的胞弟張學銘是朱啟鈐的六女婿。朱氏提出的條件是不得售與外國人,當時主要指日本人,遂以20萬元代價歸入東北邊業銀行。按朱氏所說,這宗藏品的價值,遠不止此數,只是身居困境亦是無奈而己?!熬?amp;#8226;一八”事變后,日軍占領了東北,東北邊業銀行落入日本正金銀行之手,這批絲繡自然也遭劫掠。巧的是朱啟鈐原先有個盟弟叫榮厚(字叔章),“九•一八”之前在東北任吉林省財政廳長,“九•一八”以后又出任了偽滿中央銀行的總裁。偽滿中央銀行的建筑極其宏偉,遠勝溥儀的滿洲國偽宮,而實際上不過是日本正金銀行的滿洲支行而己。朱啟鈐這時利用與榮厚的這層舊誼,托其暗中設法保護這批國寶,不要失之東瀛。榮厚果真也幫了忙,他利用其職務與日本正金銀行的關系,設法以偽滿的名義宣布這批絲繡為國寶,長期儲藏于沈陽正金銀行的金庫中,同時印成了《纂組英華》圖片巨冊行世,共印了300部,其中200部供溥儀的偽滿帝室用于賞賜之用。這樣,故意把聲勢造大,弄得世人皆知,于是這批緙絲總算沒有被劫往日本。# ]. ^+ e: l( y d; ~7 {%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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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啟鈐在1930年的家庭賬冊《存素堂賬目》上寫道:“故民國十年度為吾家最窘之境……在此羅掘無聊之際,忽有一意外援助,即張漢卿以20萬元收買我家收藏之緙絲書畫,歸諸奉天博物館是也?!倍鴮嶋H上是在銀行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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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N' M; h0 F7 j" z1 P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,蘇聯紅軍來到東北。這年年底,正當蘇軍準備從東北撤退之際,國民黨行政院院長宋子文到了北平,便中去看望了北洋時期的老人朱啟鈐。朱氏又念起原屬于他的這批緙絲,深恐被蘇軍拿走,流出國外,就請宋子文關注這件事,查明下落,設法保護,后來得知東西仍在沈陽。4 [. {5 U4 P* z# f* ?
l7 C: [8 ~7 q) x; Z$ [次年夏天,東北解放戰爭打響,沈陽又成為兵家必爭之地,朱氏擔心戰事一旦波及沈陽,這批絲繡難免化為灰促。所以他抓住宋美齡來到北平并即將去東北的時機,托王世襄以“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平津辦公處”的名義擬一呈文,親自交到宋美齡手上,請其務必關心這宗國寶,爭取將其空運到安全的地帶妥善保護。宋美齡到達沈陽后,專門安排觀賞了這批絲繡,經她出面干涉,終于將絲繡空運到北平,先存放在中央銀行,后又移存故宮博物院。解放后展品調撥,故宮的這一宗展品撥交遼寧省博物館,珍藏至今。1 ~0 y8 E) e+ q% h9 ^
' R- W1 w% b* x% } Z8 O3 [這批絲繡,朱啟鈐生前做過多次考證,1928年編刊了《存素堂絲繡錄》,又有《絲繡筆記》、《絲繡書畫錄》、《清內府藏緙絲書畫錄》、《女紅傳征略》等,這些書后來由楊家駱編入了《繡譜》一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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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i& S1 A4 x* s, K- S9 a朱啟鈐的收藏,歷年來差不多都有進也有出,除了上述將緙絲繡品賣給張學良將軍之外,在敵偽時期他拒不就任偽職,生活無著,到了不得不出賣藏品度日的關頭,還忍痛出賣了精心收集的一大批紫檀木家具,共100余件,收進的是日偽時期任建設總署督辦的殷同(桐笙)。既便散出了這兩大宗收藏,朱氏的家底仍是豐厚得令人驚愕。據他的孫子朱文極于1930年編造的一本朱氏《文物賬冊》來看,剩余藏品遍及青銅、玉器、字畫、瓷器、繡品各類,而以書畫為大宗。這個《帳冊》是依當時的實物清點記錄的,又經朱氏本人審核,故應是最有說服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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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w; C9 B! P4 C+ D! E3 ]4 E這個《帳冊》前有個目錄,共分:甲,神堂供器;乙,紀念;丙,榮典紀要;丁,玉器類;戊,古玩類;己,錦繡裁料;庚,銅器類;辛,書畫碑帖;壬,文房文具;癸,陳設類;子,禮品類;丑,家藏藥材;寅,酒類茶類;卯,生熟皮張。辛之部是書畫碑帖,又分列出:先世手澤、外親手澤、蠖公自藏書畫、書畫補遺、徐總統書畫、家藏碑帖、影印石印、緙絲繡畫和名人書畫扇諸項,這與傳統的文人收藏目錄比起來,顯然多了許多政治色彩,把徐世昌送給他的書畫單獨成類,共有19幅之多,亦可看出兩人之間的親密關系。( Y6 y0 E h' J2 v, C
* U! L7 Q/ l! A* e/ t: U在現代人眼光中,最有趣的還有“乙,紀念”一欄。這一欄中記載的文物有他任清朝官吏時的珊瑚頂子、藍晶頂子,任北洋政府官員時獲得的中外勛章,袁世凱竊據總統和徐世昌任總統時贈給他的禮物,出使外國時收受的紀念品,簡直類似今天的專項陳列館。而日本皇室圣明殿宴席的紀念物,竟是一只銀鳥籠。袁世凱的紅人郭世五(葆昌)送他的特制工藝品,如銀七寶燒盒葡萄紋一件、法瑯鼎彝煙匣一件、琺瑯國徽煙匣一件、京綏鐵通車天雞尊一件,又足可證明他與袁氏周圍的人士的微妙關系。在“丙,榮典紀要”一欄,羅列了各種委任狀、證書之類的文獻資料。在“已,錦繡裁料”一欄中,記載了明朝和清康熙、乾隆、光緒年間各種織金錦緞,這與他曾任清廷官員有關;其中有乾隆綠色織金壽字云龍鍛一匹二十五尺、乾隆內用黃云鍛一匹、乾隆織金紅庫錦一匹、乾隆織金黃庫錦一匹、乾隆上用湖色四合云衣里鍛十二尺……在“辛,書畫碑帖”類中,可以獲知朱啟鈐的父親梓臬公、母親傅太夫人、外祖父傅青余公、姨母瞿氏《瞿鴻機的夫人)都善書畫,這當是朱啟鈐最初的文化修養的源泉,也是他成為大收藏家的起因之一。在這一欄的“蠖公自藏書畫”目下,著錄了他本人的字畫藏品,如元人繪界畫樓殘本、元人繪開國功臣像、元人繪程明道伊川先生朝衣像、唐人寫經殘卷、郎世寧《郊原牧馬圖》卷、清高宗《經筵詩》冊、仇實父《上林圖》長卷、仇實父《漢宮歌舞圖》、明景泰五年御用監內造佛像、明王祥《雀雛待飼圖》、明傅青主手寫詩冊、明王仲山草書手卷、明陳繼儒行書直幅、陳老蓮《三星圖》、康有為七言聯等等,共88幅?!凹也乇敝兄浟怂瓮赜癜媸?、宋米襄陽墨跡冊、舊拓柳公權《玄秘塔碑》、舊拓顏魯公《元次山墓碑》、舊拓李北?!对器鈱④姳?、趙孟頫《大元敕藏御報碑》等。1 p. J# X' x h3 n1 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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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能顯示朱家鼎盛時期華貴家族氣派的,莫過于《家庭賬冊》中的“卯,生熟皮張”了。其記載有:虎皮一張、豹皮四張、狼皮桶三張、草狐皮二張、猞猁皮二張、鹿皮一張、罕達罕皮褥四張(馴鹿皮、生料)、江獺皮一張、非洲黃鼠皮四張、小豹皮褥四件、貂皮朝衣下截一件、銀鼠皮袍一件、猞猁袍褂一件……名目繁多,長達數紙,令人眼花綺亂又目瞪口呆!其名貴中草藥的收藏亦為洋洋一大宗。這對當代年輕人了解過去豪門中的生活,又系一活生生的材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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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a" `5 p# ?4 Q存素堂的藏書大致分為三類:一類是貴州地方文獻,第二是建筑學方面的書,第三是邊疆地區的史地資料。這些書解放后大部分捐給了清華大學、北京圖書館和古代建筑修整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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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B4 L0 H. c( ]4 [2 U( G朱啟鈐還有一樁收集岐陽王世家文物的故事。在北京文物界人所共知。有一次他在北京一個收破爛的人那里,無意中發現了明初岐陽王李文忠家遺留下來的文物。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,曾隨朱元璋南征北戰,立過大功。朱啟鈐的岳父于森圃的祖上原姓俞,是李文忠手下的“海軍統領”,靖難之役后改姓于,避居貴州。于是他就一舉買下了這批文物,共56件,并用5萬元的代價進行裝裱,精心保管。美國人福開森知道了,定要其高價割讓,老先生無論如何不答應,解放后全數捐獻給了故宮博成《岐陽王后裔入清以后世系記》、《岐陽王世家圖錄考》等文章,并且親自找到了李文忠的后裔,為他在中國營造學社安排了工作,每月可領些薪水維持生活。3 M+ W" ]8 E8 S/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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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啟鈐自退出政界后,經濟收入每況愈下,尤其到了抗戰時期,幾乎全憑出售文物藏品來安排一家大小的開支,在這種情況下,他還不斷接濟親友,不遺余力地創辦了中國營造學社,為保護和修復中國現存的古代建筑而辛勤奔波。到1964年他病逝時,家中現金只剩下800元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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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物聚散,當屬規律,然像朱先生一生中如此大聚大散,亦為百年收藏中一憾事。: _1 L' Q6 Z- ?6 E# g: s0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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